铁北的下午总是来得格外沉。
铅灰色的云压在楼顶把红卫家属院的红砖楼浸得像块泡了水的脏抹布。
林暮推着自行车拐进巷子时车链咔嗒响了两声在安静的院子里荡开一小圈回音。
老槐树的叶子落得差不多了光秃秃的枝桠戳在天上像只张牙舞爪的手。
他把自行车停在老槐树下车锁扣上时金属碰撞声惊飞了树杈上两只麻雀。
这是他第七天来扫地了。
从上周开始每天下午四点他都会绕路过来像完成一个心照不宣的约定。
书包侧袋里的手帕被他攥得温热边角已经起了毛机油味混着他手心的汗成了一种奇怪的安抚气味。
楼道里比外面更暗。
风从楼道另一头的出口灌进来卷着墙根的碎纸片子在台阶上打着旋儿。
林暮站在楼道口眼睛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看清那把扫帚还立在老地方——楼梯间靠墙的位置竹枝扫把头歪着木柄上的旧布条又松了些在风里轻轻晃。
他走过去握住扫帚柄熟悉的硌手感从掌心传来那道磨出来的浅槽刚好嵌进他的指节。
今天楼道里格外安静。
没有咳嗽声没有水流声连平时总在二楼晃悠的老太太也没出来。
林暮从一楼开始扫动作比前几天更熟练了扫帚贴着地面“沙沙”响灰尘聚成一小堆一小堆像搁浅的灰色贝壳。
他扫得仔细连楼梯转角暖气片后面的瓜子皮都用扫帚尖扒拉出来倒进铁皮簸箕里——簸箕底的小洞还在漏下去几粒灰尘在台阶上留下细小的痕迹。
扫到二楼时他看见江川那件校服外套又搭在扶手上。
还是洗得发白左胸口袋的破洞用同色线歪歪扭扭缝了几针大概是江川自己缝的针脚又大又疏像爬着一排小虫子。
袖口还湿着林暮伸手摸了摸布料凉津津的带着点皂角的淡味。
他把外套往扶手里面推了推这次没像上次那样触电似的缩回手指尖在布料上多停了两秒能感觉到里面细密的纹路。
三楼平台的光线比楼下好点因为那扇破窗户——硬纸板被风吹得卷了边露出里面的玻璃碴子。
林暮扫到平台时下意识地往江川家门口看了一眼。
深棕色的木门虚掩着留着一道指宽的缝不像平时那样关得严实。
门框上的福字又掉了点金粉边角卷得更厉害了像只蔫掉的蝴蝶。
林暮的心跳突然快了半拍。
他停下扫帚屏住呼吸。
门没关严。
这几天他扫到门口时门总是关得死死的最多能听到里面的声音。
今天这道缝像个钩子勾着他的视线往里面瞟。
他能看到门缝里透出的光不是平时那种昏黄的灯泡光而是带着点暖调的橘色大概是窗外的夕阳从某个角度斜射进去的。
空气里飘来一股淡淡的味道不是霉味也不是药味是米汤的清甜味混着点姜的辛辣。
林暮的肚子咕噜响了一声他早上只吃了半个硬馒头现在闻到食物的味道胃里空得发慌。
他握着扫帚柄指节用力木柄上的裂纹硌得手心发疼。
进还是退?退回去继续扫角落假装没看见这道缝?还是……他往门口挪了半步扫帚柄拖在地上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在安静的平台上格外刺耳。
林暮赶紧停住心脏砰砰撞着肋骨。
里面没动静。
他咬了咬下唇又往前挪了半步现在他离门只有两步远透过那道缝能看到屋里的一小片地面——水泥地扫得很干净墙角堆着几个纸箱上面放着个旧收音机外壳掉了漆。
就在这时屋里传来一声极轻的咳嗽。
不是之前那种撕心裂肺的咳而是像被什么呛了一下短促微弱带着点气音。
林暮的呼吸瞬间停了。
紧接着是江川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怕惊着什么:“慢点喝不着急。
” 林暮的脚像被钉在了原地。
他从没听过江川这样说话。
不是在学校里不耐烦的“滚蛋”不是修自行车时骂骂咧咧的“操”也不是上次在楼道里压抑的“爸!你怎么样”。
这声音软得像棉花带着点他从没听过的耐心尾音微微上扬像在哄小孩。
他下意识地凑近门缝眼睛贴在冰凉的木门上。
视线穿过那道缝屋里的情景像幅被裁开的画一点点展现在他眼前。
江川背对着门坐在一张旧藤椅上身上还是那件洗得发白的T恤后颈的骨头凸着像串没串好的珠子。
他面前的床上躺着一个人盖着灰蓝色的被子只露出头和肩膀——那一定是江川的父亲。
头发花白贴在头皮上脸色是种久病不愈的苍白嘴唇干裂嘴角还有点水渍。
江川正拿着一个搪瓷杯杯沿缺了个口里面盛着半杯米汤色的液体。
他左手伸到父亲颈后小心翼翼地扶着右手端着杯子把杯沿凑到父亲嘴边。
他的动作很慢手腕轻轻倾斜杯子里的液体缓缓流进父亲嘴里像怕烫着又像怕呛着。
“就喝这点”江川的声音又响起来比刚才清楚点带着点哄劝的意味“喝多了该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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