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德元年十月下旬的汴梁寒气像无数细针往骨缝里钻。
枢密院度支司的静室里陈琅对着如山的军报打了个寒颤 —— 不是冻的是账册上的数字太吓人。
铜制烛台里的火苗被穿堂风撩得直晃在墙上投下他紧绷的轮廓映得案头那方 度支印 朱红如血。
王朴的嘱托还在耳边响:战马调度是北征命脉算错一笔就要添无数冤魂。
可眼前这些来自河北的文书墨迹里都透着鬼气。
羊皮封套边缘还沾着未干的泥浆不知是哪处驿站快马送来的急件此刻却成了掩盖贪腐的遮羞布。
磁州武安军右营健马一百七十三匹病弱二十一匹…… 陈琅捻着纸角冷笑。
烛火将他眼角的皱纹照得更深指节在粗粝的桑皮纸上摩挲出沙沙声。
他在清河县替佃户算过牲口账深谙一匹马每月至少得吃三石谷病马的药钱比活马还贵。
这账上写着 月支谷一百二十石掐指一算就露了馅 —— 一百七十三匹健马光正经吃食就得五百一十九石这一百二十石够塞牙缝吗?更可疑的是文书末尾的押印歪斜模糊倒像是仓促间盖上去的。
他没急着誊抄先在桑皮纸上画了个大表格。
左边写 该有多少右边写 实际报多少中间用红笔标 猫腻在哪。
这法子是跟清河县的老账房学的老人家总说:账上的窟窿就像筛子眼看着小漏起来能把家底都漏光。
笔尖蘸墨时陈琅瞥见砚台里凝结的墨皮突然想起去年冬天也是这样冷的夜里老账房握着他的手教打算盘呼出的白气在烛火里凝成雾。
沧州定寨关的账就是个大筛子。
账上写着 骑兵一千二百人战马九百八十五匹。
陈琅在 该有多少 那一栏写下 一千三百五十匹—— 按规矩骑兵得有备用马一百人至少配一百一十匹。
差的三百六十五匹去哪了?他翻开另一份文书发现三个月前的记录里这些战马的毛色还分明标注着 、如今却只剩个冰冷的数字。
更邪门的是损耗数。
边境战马常年淋雨、啃硬草每月死个一成很正常九百八十五匹怎么也得死九十八匹账上却只报 月损二十匹。
陈琅蘸着茶水在桌上写:少报七十八匹就能多领七十八份草料。
茶水在檀木桌面蜿蜒成诡异的曲线像极了边塞蜿蜒的护城河。
他突然想起李二在清河县养过马:一匹马每月吃十二束干草七十八匹就是九百三十六束。
一年下来够喂饱一个营的兵! 话音未落窗外的北风突然卷着枯叶扑在窗棂上发出簌簌的声响。
邢州西山巡检寨的账更像个笑话。
三百个步兵按说顶多二十匹传令马账上却写 现存十五匹两月内死了十二匹。
死的比生的还多?陈琅在 栏画了个大大的问号。
他凑近细看发现记载马匹死亡的日期都集中在每月初一像是刻意安排。
再看粮草:月支精粮七十石。
他心里默算:二十匹马可吃十石多领的六十石去哪了?还有那四十五剂 续筋壮骨散—— 这药金贵得很专治战马断腿一个守粮的小寨哪用得着这么多?药名旁还盖着一方鲜红的 邢州军器库 印红得刺目。
怕是替人报销死马顺便把军饷往自己兜里塞。
陈琅想起清河县的粮商总爱虚报 运粮损耗 骗钱套路都一样。
那时他带着衙役去查粮仓掀开草席的瞬间霉味混着老鼠屎的恶臭扑面而来。
如今这军账上的腐臭怕是比那囤发霉的粮食更甚。
最让他脊背发凉的是魏王符彦卿辖下的军镇账。
镇州、冀州、博州加起来报了 军马两万一千四百匹可按兵额一算至少该有两万五千匹。
明面上就差了三千七百匹这还没算那些 该死死不了 的马 —— 三年来这些军镇报的死马数比别处低了一半还多。
陈琅翻开泛黄的《马政条例》手指在 死马须呈报验尸 的条款上反复摩挲。
条例旁贴着几张残旧的验尸单墨迹晕染马匹死因都写着 染疾暴毙却连个兽医的签字都没有。
凭空消失了近万匹! 陈琅的指尖戳在纸上纸都破了。
他调了三司的老账:河北官牧场这三年生了多少马、朝廷买了多少、各地贡了多少加起来是个总数。
减去报上来的死马现在该有的马比账上多了快一万匹!算盘珠子在他手中飞速拨动噼啪声在寂静的静室里格外清晰。
算到最后他猛地一拍桌案震得烛台里的火苗险些熄灭。
一万匹战马能装填满十个骑兵营。
符彦卿拿着这些马干什么了? 他突然想起雄州榷场的硫磺、陈桥驿的熟铁 —— 这些马怕是跟辽国换了猛火油或是偷偷养着当私兵!那些多领的草料早成了喂私兵的口粮。
窗外的梆子声突然传来已是三更天。
陈琅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恍惚看见边塞的烽火台上火光冲天无数将士倒在血泊中而他们胯下的战马本该是战册上那些消失的生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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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地址大周皇商第17章 账册窟窿藏刀兵来源 http://www.tongchengmai.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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