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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自俱足第11章 冬至

送别回去的路上夫妻俩都沉默着。

夏张氏挎着空篮子脚步有些虚浮。

夏三爷抱着襁褓中的德昇抬头望了望天。

不知何时天空布满了灰蒙蒙的云层像一块脏兮兮的旧棉絮沉甸甸地压在人的头顶。

厚重的云隙间挣扎着透出一缕微弱的、近乎惨淡的阳光无力地投在远处的荒地上转瞬又被翻涌的乌云吞噬。

“哥为啥非要接老姨回去呢?”夏张氏低着头声音闷闷的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

“哥是心疼咱俩”夏三爷看得明白心头也像坠了铅块“眼下家家都揭不开锅咱又添了德昇日子更紧巴了。

哥……是想给咱省下老姨那口饭……” 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觉得心被剜了一下。

“老姨一辈子最怕给别人添麻烦骨头硬人情债更是一分不欠。

哥那性子随老姨一样一样的。

”夏张氏说着鼻音浓重起来带着无尽的唏嘘。

“德麟娘”夏三爷的声音干涩异常骤然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沉默带着一种不祥的沉重“老姨她……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 夏张氏手里的空篮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她猛地扭过头脸色瞬间煞白嘴唇哆嗦着:“德麟爹!你……你别瞎说!老姨她……她就是累了回去歇歇……” 可话没说完她自己先哽住了喉咙。

老姨频频回头时那枯槁的侧影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硌得人生疼的触感那双冰凉得没有一丝热气的手……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唉”夏三爷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声音低沉得像是从地底下传来“哥来接她的时候那眼神……我就看出来了。

老姨走路都打晃扶车辕的手抖得像厉害脸上哪还有一点血色?蜡黄蜡黄的跟纸糊的似的……” 他顿了顿望着远方那彻底被乌云吞噬的最后一丝微光声音里充满了无力“萨满能通神能请神能送神能治那看不见摸不着的‘邪病’……可这肚子饿是真神也治不了的硬伤啊。

” 夏张氏再也忍不住眼泪决堤般涌了出来。

她想起了老姨省下口粮、给她坐月子吃的那半袋金黄的小米;想起了她接生德昇时那双在血污和慌乱中依旧沉稳有力的手;想起了她严厉地不准自己月子里碰一点盐的絮叨;想起了她熬夜在油灯下一针一线缝制那条滑稽又无比温暖的“大劈叉”棉裤…… 那些鲜活的画面此刻都变成了尖锐的冰凌狠狠扎进她的心窝。

她再支撑不住蹲下身紧紧抱住膝盖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压抑的哭声在空旷的田野上显得格外凄凉。

德昇似乎被母亲巨大的悲伤震动不安地在父亲怀里扭动起来发出细弱而焦躁的哼唧。

灰蒙蒙的天彻底阴了下来沉沉地压向大地。

寒风卷起地上的枯叶和尘土打着旋儿掠过空旷的原野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天地间一声沉重而悠长的叹息。

夏三爷无言地伫立着一手抱着懵懂不安的儿子一手轻轻搭在妻子因哭泣而剧烈颤抖的肩上。

他目光沉郁如铁定定地望着老姨马车消失的方向。

那黑压压的铅灰色云层之下广袤的东北大地沉默着仿佛在无声地酝酿一场无法躲避的、足以埋葬一切的凛冽风雪。

几天后一个寒风如同刀子般刮骨的清晨噩耗还是如同预料中的冰雹带着刺骨的寒意猝不及防又无可避免地砸进了夏家萧瑟的小院。

捎信人跑得气喘吁吁带回了那个让人心碎欲绝的消息:夏张氏的老姨在回到老家后没几天便悄无声息地走了。

不是病不是灾就是活活饿死的。

据说走的时候身下还压着半块舍不得吃的、早已硬得像石头的小米糠饼子。

堂屋里夏张氏刚熬完要喂给德昇的一点稀薄米汤。

听到消息的瞬间她手里那只粗瓷碗“啪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滚烫的米汤溅在她裸露的脚踝上烫红了一片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她像被抽走了魂魄呆呆地站着眼神空洞地越过门框望向门外那片灰败死寂的天空身体晃了晃像一截骤然失去支撑的朽木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孩子他娘!”夏三爷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冲上去用尽力气托住她下沉的身体才没让她摔在冰冷刺骨的地上。

夏张氏软倒在丈夫怀里身体筛糠般剧烈地颤抖喉咙里先是发出一阵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濒死的呜咽最终那积蓄了太久的悲痛冲破堤坝化作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

那哭声穿过了薄薄的门板在死寂的院子里回荡、冲撞充满了无边的悲痛、刻骨的无助和对这艰难世道无声却最激烈的控诉。

德昇被母亲这从未有过的、山崩地裂般的哭声彻底吓坏了撇着小嘴小脸憋得通红也跟着哇哇大哭起来声音尖锐而恐惧。

夏三爷紧紧抱着瘫软的妻子手臂像铁箍一样下巴死死抵着她的头顶。

这个平日沉默如山、坚忍如石的汉子此刻眼眶也红得骇人蓄满了浑浊的泪水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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