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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自俱足第42章 流言

时光的河总在不经意间缓缓流淌。

从冬的萧瑟到春的萌动又从夏的燥热滑向秋的清寂转眼便是一载有余。

桂珍刚回王家的时候院墙外的老槐树还倔强地挂着几片焦枯的叶风一吹就簌簌打颤像随时要坠下来的叹息。

如今四季流转新枝已抽了嫩芽枝桠间早已是浓绿一片。

春分那日的天是刚放晴的蓝盘山城里的冻土还铺着一层薄冰。

王家的土炕却烧得滚烫炕席的纹路都被热气烘得发亮上面铺着厚厚的谷草。

桂珍蜷在被褥里额头上的汗珠子滚成了串顺着鬓角往枕头上钻。

她疼得紧紧的咬着牙关嘴唇咬出了深深的紫痕。

手指死死掐进褥面的粗布纹里把旧棉絮都掐出了坑。

眼瞅着窗外的天从墨黑转成鱼肚白又渐渐染出橘红直到夜色再一次层层叠叠的漫过。

折腾一天两夜了还不落草。

王家人急得团团转。

一声响亮的啼哭猛地划破黎明的静谧那哭声脆生生的像把钝刀子突然磨利了直愣愣地扎进晨光里。

接生的王婆婆用新弹的棉花抱被把孩子裹紧脸上堆着笑凑到炕边:“恭喜王家媳妇七斤重的大胖小子!你瞧这小脸儿红扑扑的跟初升的日头似的将来准是个壮实娃!” 桂珍费力地侧过脸看见那团小小的身子在棉布里动了动眼睛还没睁开哭声却震得窗棂纸簌簌落灰。

“老三媳妇生了个大胖小子!”这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早就传遍了王家大院。

王家的老太爷王大善人连夜戴着老花镜在油灯下把泛黄的族谱翻得哗啦啦响。

族谱纸页脆得像干树叶他翻到“红”字辈时停住指尖在纸面轻轻点了点又蘸了朱砂笔在空白处一勾定下“王红利”三字。

“红利红利王家得利”老人眯着眼笑皱纹里盛着满足“这名字讨个口彩往后日子准能红火。

” 可桂珍的心却像被两股绳子紧紧绞着发疼。

一边是初为人母的甜暖得像怀里的孩子;一边是石头般沉甸甸的忧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抱着红利喂奶时总爱盯着孩子细软的胎毛发呆那小身子软乎乎的呼吸轻得像羽毛。

可她总觉得像抱着一团火。

既怕这火灭了又怕火太旺燎了手。

夜里孩子稍有动静她就立马惊醒摸他的额头烫不烫看他的鼻子通不通直到确认孩子安稳睡着才能松口气。

可心口的空落又会趁势爬上来。

夏张氏挎着柳条篮子来看她。

篮子里卧着满满当当的红皮鸡蛋油光锃亮的是她攒了好久的。

她把煮熟的红皮鸡蛋在红利的小包被里滚了又滚。

口里念叨着:滚灾滚灾灾难滚开宝宝聪明健康常在。

桂珍看着她忙活心里热热的难受。

夏张氏挨着她坐下拍着她的手背劝:“女人家有了孩子就不一样了你瞧这大胖小子多招人疼有了他男人的心就能收回来了。

” 桂珍低头给孩子掖了掖被角嘴角牵起个浅淡的笑没接话。

她太知道自家男人了。

王老三学名叫建军是王家最小的儿子从小被宠坏了。

他的心从来不是系着线的风筝能攥在手里收放自如。

那是匹脱缰的马野得很别说缰绳就是套马的绳都未必拴得住。

自从在盘山砖厂做装卸工窑火把他的脸烤的越来越黑黑里透红颧骨上总泛着一层油亮的光。

窑火也把他的心肠烤的又干又硬。

刚复婚那阵他还会给桂珍好脸儿后来时日长了便只剩“厂里忙”三个字。

桂珍怀着孕时他起初还编个“夜班”“抢工期”的由头晚归或不归都找个说法。

可自打红利落地连借口都懒得编了常常是三天两头不见人影。

他又开始喝酒了。

那日傍晚桂珍正搅着玉米糊糊灶膛里的柴火噼啪作响把她的脸映得忽明忽暗。

锅里的糊糊咕嘟冒泡香气混着柴火的烟味飘满厨房。

忽然院门口“咣当”一声响是粗布鞋踹在木门上的动静。

桂珍的手猛地一顿长柄勺在锅沿磕出轻响。

王建军带着一身酒气闯了进来黑灰顺着衣角往下掉鞋底把堂屋的红砖踩出一串黑印子像在白纸上拖了几道墨痕。

他扯着袖口抹额头的汗汗渍混着烟灰在额头上拖出长长一道倒像戏台上丑角画的脸谱。

他的眼睛扫过炕上的悠车被惊醒的红利哼哼唧唧的眉头立刻拧成个疙瘩:“咋又哭?真是个讨债的!” 桂珍没抬头把火钳往灶膛里一捅火星子“噗”地溅出来烫得她手背上立马起了个红泡。

她“嘶”了一声却没顾上揉心里的疼比这烫伤更甚。

她知道男人在砖厂辛苦可日子再难家总该是个念想吧?可他眼里只有不耐烦连看孩子一眼都嫌费事。

村里的流言像三九天的风带着冰碴子往骨头缝里钻。

井台边总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

女人们挎着搪瓷盆来洗衣服衣裳在搓衣板上嚓嚓乱响嘴巴却比那响声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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